出品|清流工作室作者|王曉悅 趙元 主編｜趙妍爆料郵箱：stoolpigeon@service.netease.com高合汽車的資金從何而來，一直是業內的一個謎。“不是每天都有生產，一個月加起來就生產一周左右。”一位就職于鹽城高合工廠的員工告訴清流工作室，此前，鹽城高合工廠一天能生產的整車數量在70臺左右，但自2023年11月生產減少后，目前的產能只有每天20臺左右。2023年以來，不斷有傳聞指出高合汽車出現大比例裁員、拖欠供應商款項的情況，到年末甚至傳出高合汽車“所有工作暫停”。種種跡象顯示，高合汽車似乎正面臨困難。然而，2024年1月2日，深陷輿論漩渦的高合汽車發出聲明，表示公司運營一切正常，研發、生產、營銷、交付等各項工作正常推進。但清流工作室調查發現，高合汽車目前已出現車輛交付停滯情況，傳聞所稱的裁員、拖欠供應商款項也確有其事。高合汽車是華人運通旗下高端智能電動車品牌，發布于2019年。該車企定位豪華電動車，其首款量產車高合HiPhi X售價最高達80萬元，售價最低的車型HiPhi Y價格也在33.9萬元至45.9萬元。主打高端車型的高合汽車一直給外界以“不缺錢”的印象。高合汽車創始人此前曾就職于賈躍亭的樂視汽車，2017年3月辭去樂視汽車一切職務后，開始著手自己造車。公開的融資記錄中，高合汽車僅有2021年11月獲得過交通銀行上海市分行50億元的授信支持。如今，外界依然難以從股權結構中窺見高合汽車真實的融資規模，甚至也難以得知資金真實來源。華人運通造車的錢究竟從哪兒來？清流工作室獨家調查發現，高合汽車早期通過一只與嘉實財富的合資基金，與江蘇鹽城政府建立合作。鹽城政府不僅入股高合汽車的運營主體公司、入股高合汽車關聯的投資基金，還為高合汽車提供了改造后的新能源車廠。此外，高合汽車還有來自青島的國有資金，兩家青島地方國企與萊西市政府一起為華人運通造車提供了超50億的投資金額和生產工廠。也就是說，在兩地政府的幫助下，高合汽車目前至少有鹽城和青島兩個造車工廠。而媒體統計數據顯示，高合汽車三款車型近一年銷量僅8681臺，這一數字不到一個高合鹽城工廠年產能的五分之一。那么，高合汽車的銷量要如何撐起兩家工廠的產能？隨著高合汽車陷入困境，兩地政府的投資是否可能“打水漂”？減產、欠款、交付停滯？盡管高合汽車在聲明中表示，公司研發、生產、營銷、交付等各項工作正常推進，但清流工作室調查發現，2023年下半年高合汽車就已減產、裁員，且拖欠供應商款項。近期，更有多位車主下定后一直未能提車。1月12日，有購車者告訴清流工作室，她在12月9日下定高合HiPhi Y，但“現在都沒有上線生產，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提車，問銷售和售后客戶，都說一切正常，讓我繼續等。”另一位在12月18日下定的購車者也遭遇了同樣的情況，她告訴清流工作室，下定20多天后，銷售稱還在排產中。“下定”指客戶決定購買某一款車型，并向經銷商提交訂金，預定該款車。從下單的這個時刻開始，汽車的制造、組裝、運輸等后續環節通常都將有清晰的時間安排。多位購車者下定近一個月后，高合汽車方面卻無法確定交付時間，這似乎意味著高合汽車的生產環節出現了問題。那么，高合汽車的生產情況現在如何呢？前述就職于鹽城高合工廠的員工向清流工作室證實，此前傳聞中的大比例裁員確實存在。他稱，高合10月份裁了很多人，以至于需要“一個人多干幾個崗，哪里需要人就給你安排過去，跨部門的那種”。他告訴清流工作室，“造車是個流程，前面干完，再到后面有個幾天時間，你本身的這個部門，生產完沒生產了，上面給你安排到有生產的部門接著干。”他還表示，“從11月開始，加班費都不給報了，年終獎也發得遲，22年的年終獎直到23年4月才發。”亦有就職于高合上海研發中心的員工向清流工作室表示，研發中心于去年10月左右有過一些裁員。工廠和研發中心的情況顯示，高合汽車的資金鏈自2023年以來開始承壓，2023年11月以后進一步惡化。這一點在供應商處也得到映證。有高合汽車的合作廣告商向清流工作室反映，高合汽車仍在拖欠2022年的廣告費，金額在數十萬元，他稱，“一直向高合催款，高合也回復會給，但是從2022年拖到2024年還沒給。”天眼查也顯示，2023年以來，華人運通（江蘇）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人運通江蘇公司”）多次因買賣合同糾紛、合同糾紛、服務合同糾紛及承攬合同糾紛被起訴，2024年1月5日曾被法院判決執行300.73萬元。盡管如此，目前高合汽車仍能維持一定程度正常運轉。有高合汽車銷售人員告訴清流工作室，銷售端工資正常發放，銷售和部分交付工作仍在照常進行，前述高合工廠員工也表示，工資通常在每月15號日發放，基本上沒有延遲過，2024年1月15日也正常發放了工資。支撐高合汽車繼續運行的資金，可能來自2023年底的多筆融資。清流工作室獨家調查發現，高合汽車在2023年底曾通過融資租賃的方式進行融資，所涉生產設備估值總額達5.85億元。清流工作室獨家獲得的多份文件顯示，高合汽車自2023年11月以來，曾以融資租賃的方式獲得至少3筆融資。這些文件顯示，2023年11月27日，華人運通江蘇公司將尾門&擾流板模具、座椅硬模、儀表盤總成硬模等估值1.29億的生產設備所有權以融資租賃的方式轉讓給了青島城鄉建設融資租賃有限公司。2023年12月27日，華人運通江蘇公司又分別以同樣的方式，將估值2.27億和2.29億的生產設備所有權轉讓和抵押給了江蘇東方融資租賃有限公司和悅達融資租賃有限公司。2022年時，華人運通江蘇公司也曾以融資租賃的方式，將估值1.58億的生產設備抵押給芯鑫融資租賃有限責任公司，不過租賃期限長達三年，而2023年底的這三次抵押的生產設備估值總價高達5.85億元，租期卻僅為一年。此外，清流工作室獲得的文件顯示，華人運通江蘇公司還曾于2023年11月22日將35萬美元涉外保函保證金質押給中國農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鹽城開發區支行。就目前減產、欠款及交付停滯情況來看，這些資金似乎未能完全補上高合汽車的資金缺口。鹽城政府投錢、改造舊廠與其他造車新勢力不同，自2017年成立至今，高合汽車并未在民間進行過大額融資。高合汽車創始人也曾對外表示，華人運通有來自美國的原始資本，還有政府投資，暫時沒有啟動社會私募的計劃，也不會有A、B、C、D數輪的融資。高合汽車的資金從何而來，一直是業內的一個謎。清流工作室調查發現，前述向高合汽車提供租賃融資的兩家公司，江蘇東方融資租賃有限公司和悅達融資租賃有限公司，均為鹽城市國資背景。而鹽城市國資正是高合汽車早期重要的資金來源。2017年6月，從樂視汽車離職3個月后，高合汽車創始人和上海豐實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豐實”）共同出資，創辦東海岸（上海）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海岸基金”），由此踏上造車之路。資料顯示，當時上海豐實背后的金主是嘉實財富管理有限公司，后在2021年退股。這只2017年設立的東海岸基金，日后成為聯結高合汽車與鹽城政府的重要載體。資料顯示，高合汽車創始人早年在上汽等車企任職，后來一度從政。2011年3月，他調任上海張江高科技園區管委會常務副主任、副書記，2013年8月官拜上海浦東新區副區長，直至2015年3月辭任。經歷了在樂視汽車的任職后，2017年初回到上海，成立東海岸基金，后來他在采訪中提到，“一些老領導也很關心我，經介紹，東海岸基金和江蘇鹽城政府建立了合作關系。”根據華人運通官網的描述，“2017年8月，在鹽城市政府的支持與東海岸基金的組織下，華人運通控股有限公司、江蘇悅達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悅達集團”）、鹽城市國有資產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簽署合作協議書，決定成立華人運通（江蘇）技術公司。”天眼查顯示，公司成立之初的股東名單中，除了上述三家公司外，還有江蘇奧新新能源汽車有限公司，這家公司和悅達集團均為鹽城市國企。此外，2021年，高合汽車和鹽城方面還共同成立了江蘇悅達汽車集團有限公司，由華人運通上海持股15%，悅達集團持股59.5%，鹽城市國有資產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持股25.5%。除了成立合資公司以外，鹽城市還以其他形式支持高合汽車。2019年6月，悅達集團、東風悅達起亞和華人運通共同宣布，就新能源汽車生產制造、供應鏈等領域展開多方面合作。在這次合作中，原東風悅達起亞一工廠在升級改造后，被長期租賃給了華人運通。通過租賃悅達起亞的生產基地，華人運通也“借”到了造車所需的生產資質。工廠的改造升級可能也由鹽城方面買單。鹽城市委辦公室發布的《關于下達2020年全市重大項目和重點工程投資計劃的通知》顯示，“DYK（東風悅達起亞）一工廠產能合作，計劃總投資7.9億元，2020年計劃投資5億元，利用DYK一工廠實施產能合作，適應性改造后，可年產高合新能源汽車5萬輛。”中國江蘇網2020年11月2日的一篇題為《鹽城市財政局開展“接軌上海”學習交流活動》的報道顯示，“為支持華人運通項目發展，我市成立了注冊資本18.9億元的悅達智創公司，專門負責改造新能源汽車生產車間。”悅達智創即鹽城悅達智創新能源汽車有限公司，其股東名單中，包括悅達集團在內，鹽城東方投資開發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方投資”）和鹽城市創新創業投資有限公司全資股東江蘇黃海金融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黃海金融”）均為鹽城市國企。除了股權投資之外，2020年11月，悅達集團還曾向悅達智創提供借款2.6億元。除了股權投資、工廠改造租賃，上述中國江蘇網報道還提到，鹽城市還“組建了規模30億元的華人運通基金和5億元的東海岸基金，助推市委、市政府重大項目加快投產達效。”此處提及的兩只基金，“華人運通基金”指的是“鹽城經濟技術開發區華人運通新能源汽車產業投資基金（有限合伙）”，“東海岸基金”指的是“鹽城經濟技術開發區東海岸智能交通產業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下稱“鹽城東海岸基金”）。天眼查顯示，東方投資在華人運通基金的認繳出資額為10.5億，持股比例為35%。清流工作室獲取的一份發債文件顯示，東方投資實際投資額為2.1億元。由此推算，華人運通基金通過股權融資募集的資金規模或在6億元左右，天眼查顯示該基金并無對外股權投資的記錄，所募集資金用向何處不得而知。鹽城東海岸基金的股東同樣主要來自鹽城市國企。除了黃海金融和東方投資還有江蘇世紀新城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和江蘇鹽新汽車產業投資發展集團有限公司。鹽城經開區財政局亦持股5.9406%，東海岸基金持股不到1%。清流工作室調查發現，黃海金融2023年度跟蹤評級報告顯示，鹽城東海岸基金實際募資規模2.53億元，已對外投資2億元。天眼查顯示，鹽城東海岸基金對外投資了華人運通（江蘇）動力電池系統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人運通動力電池”）和江蘇珩創納米科技有限公司兩家公司。其中，鹽城東海岸基金在華人運通動力電池的持股比例為20%，認繳出資額為1250萬元，公告顯示，黃海金融曾通過鹽城東海岸基金向華人運通動力電池投資1.5億元。華人運通動力電池大股東為華人運通江蘇公司，持股72%。來自青島的神秘金主是誰？在鹽城站穩腳跟后，2021年5月高合汽車首款量產車高合HiPhi X如期批量交付，高合汽車的腳步很快又邁向了青島。2021年9月，青島萊西市委書記就表示，萊西將重點推動華人運通高合汽車等項目簽約落地。同月，青島市長在市級機關辦公樓會見了高合汽車創始人一行，對華人運通來青開展合作表示歡迎。2021年12月18日，華人運通（山東）科技有限公司在青島萊西市經濟開發區注冊成立，注冊資本為3億元，2022年1月15日，華人運通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人運通投資”）也在萊西市經開區成立。華人運通集團的股權結構也進行了一番調整。調整后，注冊在香港的Human Horizons Limited持有華人運通投資100%股權，華人運通投資持有華人運通控股（上海）有限公司、華人運通（山東）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人運通山東公司”）和高合（青島）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的所有股權。華人運通控股也不再持有華人運通江蘇公司股份，后者的股份由華人運通控股（上海）有限公司和江蘇悅達汽車集團有限公司分別持有80%、20%。不同于與鹽城市政府的合作，新注冊成立的華人運通投資和華人運通山東公司及其關聯公司中沒有任何青島市國資和國企身影，那么與青島的合作又是如何開展？公開報道顯示，2022年1月17日，華人運通正式與青島市簽署合作協議，在姜山鎮設立中國總部，打造面向全球的世界級研發技術中心，并成立高合汽車銷售服務總公司，形成“三總部一基地”全球戰略布局。2022年11月，據青島晚報報道，2022年前三季度，萊西市新開工投資過億元項目154個，其中投資過50億元項目3個，其中就包括華人運通總部基地項目。另據青島日報報道，2022年華人運通高合汽車試制中心1號試制車間已投入使用，年底前將下線首輛新車型工程樣車，預計明年6月份全面投產。不過，到2023年6月，并未有更多華人運通總部基地項目和生產基地的消息傳出，這投資過50億元的基地項目情況究竟如何了？這超過50億元的投資款，又由誰來買單？華人運通山東公司在2022年企業年報中，將通信地址改為青島市萊西市姜山鎮新能源路1號，衛星地圖顯示，此處原本是北汽新能源萊西生產基地，2022年8月，該工廠曾傳出停工停產的消息，高合汽車也曾被外界普遍認為將接盤該工廠。清流工作室獨家獲取的一份可轉債投資協議顯示，揚州國益恒遠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揚州國益恒遠”）與華人運通山東公司約定，在滿足不同條件后，揚州國益恒應在約定日期向華人運通山東公司支付投資資金。根據清流工作室獨家獲取的電子回單及收據顯示，華人運通山東公司在2021年12月24日收到了來自揚州國益恒遠的第一筆5億元投資款，之后又分別在2022年2月21日、2022年6月17日至29日和2023年3月31日至5月16日分別收到共20億元的投資款。這也意味著，高合汽車滿足了可轉債協議中包括萊西工廠竣工交付在內的所有目標，并合計獲得了揚州國益恒遠25億元投資款。揚州國益恒遠實控人為青島昌陽集團有限公司，這是一家萊西市地方國企。雙方在可轉債協議中約定，揚州國益恒遠可在滿足一定條件的情況下，將尚未償還的可轉債本金扣除已支付的利息的購買價款，購買公司相應數量的股權。轉換價格為華人運通最新一輪對外股權融資價格的90%。2022年初，媒體報道稱華人運通正與瑞銀集團和摩根士丹利合作港股上市事宜，可能籌集約3億至5億美元資金，不過，后續并未有更多消息傳出。2023年12月13日，揚州國益恒遠將可轉債協議中的10億元債權質押給青島銀行，分別為青島昌陽集團有限公司和昌陽集團旗下青島萊西市自來水有限公司獲取了共計5億元的綜合授信，這一比例遠低于雙方約定的轉換價格比例。通過這種方式為高合汽車提供融資的青島國企似乎不止昌陽集團。招投標信息顯示，青島 （萊西）城鄉社區建設投資有限公司也曾為青島城投集團股權投資華人運通高合汽車項目招標。青島城市建設投資（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青島城投”）的一份發債文件顯示，其對華人運通投資的投資款達到13.8億。而在2023年11月24日和12月5日，Human Horizons Limied還將華人運通投資共計2875萬股出質給青島城投旗下的青島城投產城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前述為華人運通江蘇公司提供融資租賃的青島城鄉建設融資租賃有限公司同樣出自青島城建旗下。與在鹽城的情況類似，兩家青島地方國企昌陽集團和青島城投作為高和汽車背后的金主，與萊西市政府一起為華人運通造車提供了資金和生產工廠。然而，媒體統計數據顯示，高合汽車三款車型近一年銷量共計僅8681臺，這一數字不到高合鹽城工廠年產能的五分之一，在鹽城工廠“一個月加起來就生產一周左右”的情況下，高合汽車是否真的需要萊西工廠？青島方面超50億元的投資，最后又能收回多少？